讀書筆記：谷崎潤一郎 春琴抄

照片是秋天前往京都南禪寺，在長巷迷路時拍攝

春琴抄是盲眼琴師春琴與弟子佐助的愛情故事。這篇小說的結構很特別，書中有書。敘事者「我」參照《鵙屋春琴傳》小冊，以及後人敘述，拼湊出春琴與佐助的故事。字裡行間，充滿敘事者主觀的臆測與想像語氣，這樣的敘事體裁予人一種真實的感覺，好像春琴是確有其人。春琴抄透過第三人間接敘述的方式，也讓小說體現了朦朧不清、霧裡看花似的美感，正與書中盲目的意象隱隱呼應。

春琴自幼目盲，佐助見到春琴也是在春琴閉上雙眸之後。「目盲」，是春琴抄故事裡最重要的象徵。在各種感官中，谷崎潤一郎選擇關閉主角的視覺。眼不能見光，春琴於是進入了最純粹的、黑暗的一人世界。她失去了用視覺感知外界的方式，她只能用耳朵、用雙手感覺。敏銳的聽覺引領她攀向藝術的高峰，成為一代琴師。觸覺則搭起了佐助與她的愛情和慾望，他們最剛開始的接觸便是從佐助擔任小姐的「牽手」開始。

常人談美，多以視覺為出發點。見山是山。感受是實體的、客觀的，沒有絲毫曖昧留白的想像空間。春琴抄建構的美學概念迥然不同。因為看不到，所以感官的經驗不是直接的。美的感受，透過細膩的觸覺體驗與心靈交流構築而成。主觀凌駕客觀。

佐助與春琴之愛就是這樣主觀而固執。從春琴高貴的小手搭上佐助的手掌開始，兩人主僕的名位確定。佐助暗地學琴，春琴收之為徒，從此兩人師徒的關係建立。春琴是佐助的主人、老師，在他心目中是有如女神一般完美的存在。然而客觀說來，春琴容姿再端豔、琴藝再精湛，她就是個盲女。她抱著殘缺活在世上。

春琴的驕縱與惡毒或許來自於此，她必須藉由殘忍的行為確認自己的權力與支配力。對愛人特別是如此。她的強硬源自於她最隱晦、最不願被人看見的脆弱。

佐助心中的春琴真的是完美的嗎？他的確自小崇敬愛慕著春琴。但我認為佐助的潛意識裡，對春琴的目盲是存有一絲同情的。他越是不願意承認這一分情緒，便越以卑賤服從的姿態膜拜春琴的美麗。

春琴遭人毀容，佐助刺瞎雙眼。這一段駭人的情節，與其說是佐助為小姐犧牲，不如說是佐助終於解脫於同情心的鬼魅。在佐助成為盲人的那一刻起，他終於能全心全意地用心靈勾勒春琴完美的形象了。黑暗的世界中，從此不是春琴一人，佐助終於得以進入她的世界。這是他們兩個人的世界，除此之外什麼都不重要。孩子與生死都可以拋卻一邊。精神世界中佐助對春琴的愛，只有隨著時間更臻圓熟。